汪毅夫：讀林琴南《黃笏山先生畫記》

汪毅夫 （圖片來源：臺胞之家網(wǎng)站）

　　廈門大學(xué)臺灣研究院講座教授、全國臺灣研究會副會長汪毅夫今天在香港中評網(wǎng)撰文，分享林琴南所著《黃笏山先生畫記》中的臺灣故事。以下是文章內(nèi)容。

　　吾閩先賢林琴南的《黃笏山先生畫記》，記有臺灣故事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　　其文記：“余十六歲，省府君于臺灣，始獲拜黃韞山先生于李氏寓齋。先生朱顏鶴髪，能酒而善談，恒誦其介弟笏山玉柱詩，厥聲瑯瑯，余年稚未學(xué)，然已心偉其結(jié)響之高，流韻之遠”。1867年，林琴南首渡臺灣省父（其父在臺經(jīng)商有年）。林琴南另在《畏廬瑣記》記其來臺舟中遭遇，有趣且有值得研究者注意的福州宗教人士赴臺的事例：“余十六歲赴臺灣，趁一輪舶，名華福寶，船身絕小。有法海寺某僧渡海募緣，亦趁舟行。舟中先有一官眷，四周圍以夾幔。僧嗜阿芙蓉（汪按，鴉片也），即燃燈臥于幔外。舟入大海，風(fēng)濤猝發(fā)。舟側(cè)，僧首并枕入于幔中。婢媼大呼，和尚入幔矣！爭起擊其顱。僧百口不能自辯，而舟亦簸蕩，僧時入時出此幔中，而呼打之聲竟夕。然嘔吐淋漓，卒亦不能打矣。余笑至腹痛，且嘔且笑，迨至滬尾，余懨恢如病矣”。林琴南此來，居于淡水凡三年。所以他不僅有機會“獲拜黃韞山先生”，還有時間同黃韞山深度交往：聽他“恒誦”即經(jīng)常誦讀其弟黃笏山（玉柱）的詩句，還獲贈黃笏山的畫作。據(jù)黃笏山長子黃宗鼎、次子黃彥鴻的舉人齒錄，黃笏山名玉柱，笏山其號也。祖籍福建侯官，居于臺灣淡水。清咸豐乙卯科（1855）舉人，1859年揀發(fā)廣西任思恩知縣，調(diào)補興業(yè)縣、賀縣知縣，歷署宜山、武緣、貴縣、蒼梧、宣化、臨桂、桂平等縣知縣，光緒丙子科廣西鄉(xiāng)試同考官，欽加同知銜盡先補用直隸州知州，賞戴花翎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　　又記：“逾年，笏山先生以長松巨幛贈李氏。則奇古蒼郁，一鶴立丑石上，振翮欲飛。余每遇李氏，輒吮筆摹撫之，凡數(shù)十百次不復(fù)一似”。林琴南后來亦有畫名，他最初摹畫的是黃笏山的作品。1995年，我在寫作《臺灣近代詩人在福建》時，第一章“百年之愿兩岸情，為補示兒一首詩”寫的就是黃宗鼎。黃宗鼎哲嗣黃正襄送我黃笏山《松鶴圖》照片、黃正襄山水畫照片各一幀，并允收入《臺灣近代詩人在福建》（臺北幼獅文化股份有限公司1997年版）。黃笏山《松鶴圖》有黃宗鼎、黃正襄父子題跋，是黃氏傳家之寶，相當(dāng)珍貴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　　又記：“越乙酉（汪按，1885年），始與先生喆嗣蕓溆太史同事吳航謝枚如師。余亦適得先生松鶴一小幀，即以歸之先生長君越淑大令”。據(jù)我所見資料，蕓溆即黃笏山次子黃彥鴻。黃彥鴻名宗爵，字彥鴻，以字行（汪按，即以字行于世，自稱、人稱多用其字也），又字蕓溆。1898年中進士、點翰林，故稱“蕓溆太史”（汪按，太史是翰林的別稱）；越溆即黃笏山長子黃宗鼎。黃宗鼎字彥威，又字越溆。1889年中舉，1898年以大挑一等任山西夏縣、大寧、蒲縣、永濟等縣知縣，官至山西朔州知州。民國初年曾任福建建寧、河南蘭封等縣知事（汪按，民國初年知縣改稱縣知事）。黃宗鼎初任、歷任知縣，故稱“越溆大令”(汪按，“大令”即縣令，知縣的尊稱);“吳航謝枚如師”即福建長樂謝章鋌，福州致用書院山長、名師;“余亦適得先生松鶴一小幀，即以歸之先生長君越溆大令”，林琴南將黃笏山的畫送還黃家長子黃宗鼎，誠古道熱腸之人也。  

　　又記：“余曾聞韞山先生言，兄弟東渡遇賊于澎湖，先生藏明板杜詩及石谷畫冊于積薪中，賊酋覓得之，去詩取畫。先生欲索歸賊手，韞山先生止之。嗚呼，天下性之所嗜，寧復(fù)計及利害。以一畫之故，幾輕其性命，此足知先生篤嗜風(fēng)雅之酷矣！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　 《黃笏山先生畫記》對黃笏山之孫、黃彥鴻之子黃浚（秋岳）的詩、詞、文造詣予高度評價。林琴南以外，陳石遺、陳寅恪、汪辟疆、錢仲聯(lián)等學(xué)者對黃浚的學(xué)術(shù)造詣也有肯定的評價。但是，黃浚（秋岳）于1937年8月26日以漢奸罪被槍決，成為污點文人。愛國主義是國人的高尚情感。1895年，當(dāng)割臺禍起，黃宗鼎與汪春源、羅秀蕙等臺灣舉人，取得“同鄉(xiāng)京官”李清琦、葉題雁“印結(jié)”即擔(dān)保和參與，向都察院上書抵制割臺之議，史稱臺灣舉人的“公車上書”。黃宗鼎等人的愛國義舉受到歷史和人民的紀(jì)念。而黃浚（秋岳）背離了家人、國人的愛國立場，漢奸罪名成立，自是國人皆曰可殺也。當(dāng)然，對待污點文人不必一概因人廢言。2013年8月，黃浚（秋岳）的文史筆記《花隨人圣庵摭憶》由北京中華書局出版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　　附帶言之，北京大學(xué)盧咸池教授近從《申報》輯錄《福建鄉(xiāng)試題名錄》（即福建舉人名錄），并慷慨贈我以供研究。在清光緒戊子科（1888）福建舉人名錄里，黃彥鴻乃以“侯官附”即侯官縣學(xué)附生的生員籍中舉，不在臺灣舉人的保障名額（7名）內(nèi)，因而該榜有臺灣舉人1+7，除黃彥鴻外，該榜還有臺灣舉人汪春源、羅秀蕙、盧德輝、蔡逢辰、呂賡年、邱逢甲、林際春。其中邱逢甲、黃彥鴻、汪春源后來終成進士；在清光緒己丑恩科（1889）福建舉人名錄里，黃宗鼎乃以“臺北附”即臺北府學(xué)附生的生員籍中舉，其他6名臺灣舉人是蕭云鏞、陳元音、蕭逢源、劉汝澄、江呈輝、李清琦，其中李清琦、蕭逢源后來終成進士。尤應(yīng)提及的是，戊子、己丑兩榜舉人中，汪春源，黃宗鼎、羅秀蕙及李清琦是1895年臺灣舉人“公車上書”的光榮參與者。（編輯：田云鵬）